个人语言、存在,及行程所见与不见

——读沙禽诗集《沉思者的叩门》

  • 文:张光达

生命的真谛是什么?面对漫长的岁月,或短促的人生,生活于尘世的诗人,或世间渺小的个人,该如何为自身的生存模式与存在意义找到定位,试探路在何方?面对不知所措、茫然失落的日与夜,如何在风云的变幻中审视自身的生长,与逼视死亡,就成了诗人待解与无解的持续书写命题。诗人,或仅仅是一名次要诗人,在这道思索与迷惑的路上,在故乡与异乡,行程所见与不见,未读的书与未写的诗,思考泪或无泪的逻辑,见证旅途的诗和诗的旅途,如何抵达尘世还没有可以抵达的地方,就如诗人自身所说的:“但我相信奇迹终会出现/虽然我知道奇迹不会出现”。透过反覆不断的书写,书写诗的可能与不可能,思考诗语言的贫乏与丰饶,来探索诗/诗人/人生/生命的存在见证(或不见证)意义,诗人对此说得很透彻:“他知道/他不是时代的佼佼者/不能在荒芜的野地栽出盛放的花/他必定也知道/诗也是次要的/一如吃饭睡觉/而在流烟的拓散里/草叶的飘零中/他就笃实地/做着次要的事/终其一生/因为主要的/一直没有找到”。

   在沙禽的诗集《沉思者的叩门》里,诗人不断的这样沉思着。对于写诗读诗,对于生命心灵,对于存在与死亡,总是萦绕诗人的心头,探索叩思这些大哉问似乎成为诗人写诗四十年的宿命,生命存在状态的忧伤与沉潜,沉思在一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灵荒原。如同何启良敏锐指出的:“沙禽语境中一个重要主题,是渺小的个人如何在永恒的天地间自容。”诗人对时间空间感知的焦虑,对身心与岁月的绵密思辨,其中暂时安顿着个人身心的城市,或苦思没有出路的忧伤岁月,诗人在时间的战场上来回驰骋,在空间的出路上反覆冲撞,沉思者的操心焦虑,于焉而起。是在这样一种书写的关怀思辨当下,沙禽诗里行间触目皆是“存在主义”式的诘问和辩证,有时以矛盾纠结的心理状态表述之:“虽然,我真的不能做什么/你也不能做什么/但不要以为你仅仅是/读着一个陌生人的一首诗/如果可能,今夜/让我走入你的梦中/让我们在梦中承认/啊,这世界/需要我们在喧嚣的呐喊中坚定地拒绝和沉默/需要我们在沉静的暗夜里艰辛地忍耐和摸索”(〈不要以为〉)。老练世故的叙述语言中,矛盾句表现诗人患得患失的心理纠结,面对生命无常与存在意义思考的窘境,出之以语言形式的迂回、绕道、反衬等玩忽吊诡手法,触动启悟的契机,在存在困顿中豁然顿悟,赋予生机,产生深刻的辩证关系。
   沙禽一方面是迂回繁复的,对个人生存意识的焦虑冲动,借由不同语言形式的文本实验,探寻发泄和突围,但沙禽另一方面却也是沉潜的,不随俗追逐时髦观念和哗众取宠,语言外显的焦虑感往往内化成一种隐晦沉抑的执念,形成激情兼潜抑、自溺兼自省、忧伤兼清明的文字书写风格。但沙禽对此存在命题的沉思或辩证不止于此,在《否定的言说或肯定的诗》中,诗人将这份无以名状的思绪感受,以一种文字飘忽的、出虚入实的、相克相生的书写姿态和氛围,体现在人际关系与生活肌理中。于此曲折婉转的不只是美学的想像琢磨,诗人一方面用文字抹拭己身的存在,一方面用文字证明己身的存在。得与失,肯定与否定,存在与死亡,想像与现实,个人与世界,原来近在咫尺之间。诗人选择这一沉思者叩门“出虚入实”的个人化写作姿态,以此写下了他对当代诗语言观念的因应方式,《沉思者的叩门》代表了一极有思辨潜力的写诗方向,令人再三玩味,堪称别具一格,是所有爱诗写诗读诗的人不容错过的一部诗集。
 
原刊光华日报 2016-6-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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